推綠壩工信部精準違反四條國法

練乙錚

「綠壩」事件，本涉政府應否及如何管制網上資訊，但在中國大陸的特定施政環境裏，卻同時引起政府行為的合法性問題；這方面的討論方興未艾，但上周中宣部通知各媒體及宣傳部門，「要加大正面引導力度、不要刊發質疑和批評性的言論」，有關討論便終止，十分可惜。國內近年強調依法治國，強調黨和政府都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的範圍內運作；這次推出「綠壩」，是政府行為，牽頭的工信部是中央一級機關，一舉一動全國觸目，其守法與否，在在影響今後全國各地（包括特區）各級黨政機構的守法實踐。因此，小心把工信部在此事上的行為比照我國有關法律，很有益處。

首先講工信部守法的一面。○八年一月十六日，信息產業部為徵集網站過濾軟件，發出緊急招標通知(註1)；二十一日，《中國政府採購網》正式登出招標邀請函，申請入標的供應商須立即提交過濾軟件樣品，截止日期為二十五日(註2)，前後合共五個工作天。行動如此急促，能否有效徵集競爭者，是一個問題。香港特區政府入標期一般最短三周，世貿標準則是四十天。截標後，工信部鄭重對傳媒說，招標依足《招投標法》和《政府採購法》，程序合法性無可置疑。大家姑且接受工信部的講法。

不過，入標期限訂得那麼緊，最後中標的兩間公司此前都藉藉無名，產品質量現在發覺原來十分粗糙（更有剽竊國內外其他廠家技術之嫌），得標價卻超高，故工信部實有必要公開更多資料，證明在採購過程裏，官商之間並無「打龍通」等其他不法之舉。

其餘講工信部違法之處。

兩間中標公司的產品，分別是圖像和文本過濾技術，合二為一成為「綠壩．花季護航」，今年七一之後強制安裝或附加於全國發售的個人電腦上；年初「家電下鄉」的所有電腦，則更早一步都安裝了。售後服務、技術升級和橫向開發，都由中標公司包辦；工信部下一開發目標是把同一過濾軟件應用於所有手機。如此，政府不僅負起「挑選贏家」的角色，還通過產品搭售（bundling），製造了一個龐大的壟斷者，獨霸網頁過濾軟件市場。在外國，這個市場的競爭非常劇烈，產品精益求精，因為很多父母都靠這種軟件保護小孩的上網安全，需求很大。（昨文提及的TopTenReviews，便有此種產品十個不同牌子的品評報告，就產品的五十個技術及使用特點進行評比，消費者一目了然。）工信部選了「綠壩」之後，內地其他品牌難與爭鋒，今後大概只能退出這個市場。這便引起法律問題。下面指出，工信部違法，違得很精準。

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七條規定：「政府及其所屬部門不得濫用行政權力，限定他人購買其指定的經營者的商品，限制其他經營者的經營活動。」「綠壩」雖由政府購買，（今年）「免費」安裝在所有個人電腦上，但政府用的是公帑，等同代替所有人購買指定的經營者的產品「綠壩」，因此違反了上述條款。此外，同法第十二條規定：「經營者銷售商品，不得違背購買者意願，搭售商品或者附加其他不合理條件。」工信部強制所有個人電腦銷售商進行產品搭售，干犯此法律條款。又此法第三十條明言：「政府及其所屬部門違反本法第七條規定者，由上級機關責令其改正；情節嚴重的，由同級或者上級機關直接責任人員給予行政處分。」現在工信部嚴重違反本法第七條及十二條，故按此第三十條規定，國務院總理溫家寶須予工信部部長李毅中適當處分並要求改正，方為守法。

另外，我國《反壟斷法》第一章第八條、第五章第三十二條，皆明確禁止「行政機關限定或者變相限定單位或者個人經營、購買、使用其指定的經營者提供的商品。」或「濫用權力以排除、限制競爭」。此法禁止政府助長壟斷的形成，與前法禁止政府欽定品牌、禁止政府或公司進行產品搭售，二者相關但不相同。工信部強推「綠壩」，已嚴重違反這兩條經濟法。但是，更大的問題，出在憲政層面。

現在大家已經知道，「綠壩」過濾的內容，四分一是淫穢，四分三是政治，收窄了憲法保障的公民政治權利和自由特別是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和通訊自由。這種收窄非不可以，但須依循正式法律程序。我國於二千年三月通過的《立法法》，清楚訂出限制公民政治權利和人身自由的合法方式。此法第八條第五點規定：「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只能制定法律。第九條則進一步申明：「尚未制定法律的，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有權作出決定，先行制定行政法規，但是有關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等事項除外。」由此可見，我國有法律規定，要削弱或限制憲法規定的公民自由和政治權利，有非常嚴格的程序，絕不能由一個行政部門說了算。工信部違反了這一點；如果人大不予追究，亦是同樣犯法。

中共隨意限制公民的政治權利和人身自由，一向如同「食生菜」，根本不當一回事。昨聞發起〈○八憲章〉的民運人士劉曉波被控煽動顛覆國家，罪狀之一竟是「推翻社會主義」，更令人咋舌。相比，為推「綠壩」，工信部一氣違反四大法律——反不正當競爭法、反壟斷法、立法法、憲法，實不足為奇。
常言道：知法犯法，罪無可恕。那麼，立法犯法，又如何？「綠壩」事上，中央帶頭立法犯法，地方政府和特區政府，會否「緊跟」呢？港區全國人大代表們，有沒有意見呢？

註：1.見《中國通信在線》網站該日登載的〈信產部發出關於徵集綠色上網過濾軟件的通知〉，通知內文聲明是「緊急」的；信息產業部於○八年三月併入工業和信息化部（工信部）； 2.見《中國政府採購網》項目編號MIILR-2008-01。

以言入罪不能禁絕異見 民主改革才可長治久安

【明報專訊】內地異見人士劉曉波去年底被公安人員帶走，下落不明6個多月之後，昨日新華社報道，劉曉波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已被北京公安機關逮捕。報道並無提及劉曉波具體涉及什麼違法事項，不過由他去年底參與發起簽署《零八憲章》，即遭當局帶走羈押，因此有理由相信是與《零八憲章》有關。劉曉波這次被捕是另一次以言入罪事件，而從近期種種事態看來，內地愈在經濟領域取得成就，政治尺度卻愈見收緊，對社會的控制也愈見嚴厲，這些做法，絕對不利於國家的進步和發展。

言論自由憲法賦予 何罪之有

要求中共領導改革 何罪之有

新華社的報道說，「據公安機關偵查掌握，近年來，劉曉波以造謠、誹謗等方式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北京市公安機關依法對劉曉波立案偵查，2009年6月23日經檢察機關批准逮捕。經初步審查，劉曉波已對公安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這個報道內容只列出劉曉波的「罪行」，並無提出具體事項，因此無從判斷劉曉波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是否有確切事據。

從報道看來，當局對劉曉波的指控，並非單指《零八憲章》的事，而是涉及他「近年來的造謠、誹謗」。造謠和誹謗應該屬於言論範疇，因此當局若以此逮捕劉曉波，是徹頭徹尾的以言入罪。如果劉曉波因而罪成判囚，則是文字獄了。

303名內地人士，去年12月10日參與發起簽署的《零八憲章》，主要內容是闡述自由、人權、民主、憲政等基本概念，主張修改憲法、實行分權制衡，實現立法民主、司法獨立，主張結社、集會、言論、宗教自由等。首先，言論自由是現行憲法就賦予人民的基本權利，人民就國家的發展提出要求和主張，何罪之有；另外，《零八憲章》的要求，都是溫和、務實、理性的主張，是希望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實施改革，何罪之有。

《零八憲章》發起簽署後，雖然公安人員帶走了劉曉波，一些參與者也遭到滋擾，個別人士至今還失去聯絡，但是6個多月以來，全球已有超過8600人簽署，顯示憲章的主張得到廣泛認同，有志一同的人並未因為官方打壓而卻步。

劉曉波現年53歲，20年前的六四事件後期，他與侯德健等4人在天安門廣場絕食，支持學生。六四事件以鎮壓告終之後，劉曉波被捕，入獄兩年，1996年又因為撰文支持民運，被勞動教養3年，之後仍然經常發表文章，抨擊時政，關注民間維權。因此坐牢以外的日子，劉曉波是內地當局的重點監控對象，每年一些敏感時期，例如六四周年、兩會、黨代會等，他都會短暫失去自由，不得離家、訪友，甚至切斷其電話、網絡通訊等。劉曉波再次被捕，從新華社報道較廣泛地陳述其「罪行」看來，他再被投獄幾可肯定。

不過，縱使當局關了一個劉曉波，《零八憲章》的訴求不會因而消失。如果中共只是一味打壓異見人士，罔顧他們所提出要求主張的合理性和適當性，則大陸社會只會長期處於「壓力鍋」狀態，就看哪一日炸開來，釀成重大傷亡而已。

「北京價值」不涉打壓自由

高壓鞏固政權不能久遠

經過31年改革開放，中國經濟迅速發展，已經躋身全球第三大經濟體。去年美國次按危機觸發金融海嘯，歐美等主要經濟體迄今仍在喘息，中國受到直接衝擊的程度輕微，經濟持續呈現較強勁增長勢頭，因此在西方國家掀起了所謂「北京價值」的探討，對於肯定中國美言之處，不在少見，個別中國領導人對此，言談間也顯得有點志得意滿。不過，我們認為，西方一些人士就算對中國的經濟成就總結出「北京價值」，認為有值得取法之處，但是這個概念肯定不包括打壓政治異見者。近期西方國家基於有求於中國，調低關注中國人權的調門，不代表他們認同中國打壓異見者，只是他們的現實主義抬頭而已。

以中國現有物質條件和經濟實力，其實給當政者提供了一個主動推行政治改革、建立一個更民主制度的有利空間。不過這些年所見，中國經濟愈崛起，對政治的尺度、對社會的控制，卻愈見收緊和嚴厲，完全看不到當政者利用較好的形勢，主動推動政治改革的象。但是，現有體制無法解決各種各樣的矛盾、貪污腐敗等愈益深重的局面，卻是人盡皆知，全國人民和國運宛如放在裏面翻滾澎湃的壓力鍋之上，有識之士對此憂心忡忡。

藉高壓統治鞏固政權，短期或許可以做到，但是長期而言，肯定會出大問題。歷史上，無一個獨裁腐敗的政權，可以靠高壓保住江山。中共帶領中國經濟改革所取得成就，無人質疑，中國現在需要中共帶領在政治改革方面，建立與經濟格局相適應的政治體制。我們認為，中共與異見人士溝通、對話、交流，逐步推動某些民主改革，必可獲得廣大知識分子及其他各界人士的支援與合作，中國必可因此長治久安。鎮壓不可能解決民運及維權運動的訴求，順應民主化的歷史洪流，才可鞏固中共的政權。但願當政者能夠拿出魄力，開創中國萬世太平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