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9點45分,健治離開東京繁華區的快餐廳,先到附近的火車站,打開投幣式寄存櫃,拿出個大背包,然後去隔壁大廈三樓的網咖。
那裡晚上10點開始進入「過夜」時段,只要付1580日圓(約合台幣450元),就能待到第二天早晨8點鐘。
東京的網咖,越來越多是單間式的。以健治常來的這一家為例,總面積的八成,被眾多的單間佔領,其他二成則是櫃檯、飲料吧、洗手間等等的公共區。
白天也有很多學生、上班族來休息或玩遊戲,可是晚上的客人更多了。一部分是出來喝酒跳舞以後,錯過了末班車的,其他則是跟他一樣,無家可歸的網咖難民。
直到一個月前,健治在東京郊區租賃小公寓。雖說是只有一間才10坪的小房子,但是具備廚房和衛浴,住起來夠舒服。自從他大學畢業,在那兒住了整整10年。想到這一點,他稍微覺得目眩;轉眼之間,10年時光白白地過去了。
1996年出社會,在戰後的日本人而言,算是相當倒楣的。80年代的泡沫經濟破滅以後進入的蕭條期,96、97年落到谷底,大銀行陸續倒閉的日子,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就業的機會非常低。何況像健治那樣二流學校出來的。在他同學當中,佔到正式職位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一。
好在年輕力壯,健治跟多數朋友一樣,做各種各樣的臨時工作,熬過來了。他當過便利店的售貨員,做過影片出租店的服務員,站過漢堡店的櫃檯,也在連鎖快餐廳,端過盤子。這實在是特別奇怪的年代,正式的職位好難找的同時,到處都有臨時的工作。
無論做甚麼,一小時的工錢大約900日圓(約合台幣270元),做了7個小時就有6300,乘以一週5天則是3萬1500,月薪大約13萬(約合台幣4萬)。付了6.5 萬的房租以及水電瓦斯費以後,剩下來的錢沒多少。這些年,他雖然沒挨過餓,但是從來沒去旅行過,更不用說交女朋友了。
電視新聞說:進入21世紀以後,國家經濟終於復甦,大學畢業生的就業率,有明顯的改善。怪不得,健治去打工的地方,比他年紀小的正式職員,多起來了。可是,他自己的生活,卻一點也沒改善。
做了10多種的臨時工作,沒給他帶來任何專業技術,或者能在履歷表上炫耀的職業經歷。健治逐漸感到疲倦,真不願意再為一份臨時工作,而參加面試,被比自己年輕的職員問道:「為甚麼一直沒有正式就業?」
於是,幾個月前,他到人才派遣公司報名去了。這樣子,再也不用參加面試了;公司猶如月下老人一般,幫他找合適的工作。每隔幾天,公司就會發來一條簡訊,註明工作內容、地點、時間和工錢。只要他發回同意信,等於訂了合約。從第二天起,他直接到現場去做事。都是極為單純的體力勞動,如在火車站發傳單啦,在倉庫裡把罐頭飲料,從大盒子改裝在小盒子啦,他要嘛單獨,要嘛和其他臨時工在一起,默默地完成當天的任務以後回家。工錢,則於月底由人才派遣公司匯進銀行戶頭來。這種打工形式,日本媒體叫做「手機派遣」。
用的是手機這樣的高科技通訊手段,但是健治他們的勞動條件,其實跟過去的日工一樣,惡劣而不穩定。人才派遣公司,在中間抽掉的代理費,也往往高達50%。
2個月以後,健治感冒發高燒,但是長期沒有交保險費的緣故,不敢去看醫生,只好吃買來的藥,在家裡休息。結果,3個星期都沒能起床,收入來源斷絕。沒有儲蓄的他,馬上不能付房租了,只好搬出來,但是能到哪裡去?
那晚,他帶著大背包,來網咖第一次過夜。在小小的房間裡,除了電腦桌以外,還有躺椅;雖然不能完全躺下來,但是比在外頭過夜,強多了。不久他發現,跟自己一樣的網咖難民,其實為數不少;有些人,每晚到同一家,其他人則輪流去不同的店過夜。儘管如此,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對話,大家都孤獨極了。
很多晚上,健治完全失眠,因為對將來的不安。他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出路。最近,人才派遣公司發來的簡訊,是他跟社會唯一的聯繫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